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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以為我正身處在天國,四周是純粹的白與光,還有著規律的無機質聲音……我懂了,這裡是醫院,但是我為什麼會在這?還有……我是誰呢?突然間,頭痛欲裂,有人在我旁邊叫喊、奔走……但意識已經將我愈拉愈遠……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「林小姐,您對於自己的事情還記得多少呢?慢慢來,不用勉强,我們只想確認您的狀況。」

 

自昏迷中甦醒又過了幾天,醫生確定我的狀況穩定後,開始再做進一步的診斷。

 

「我有記起許多事、有的我還無法辨識,但似乎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後,變得逐漸清晰起來……可是一方面又擔心哪些是真實的記憶抑或是自己建構出來的想像。」

 

「我想您可以試著記錄那些畫面,前後比對有無矛盾或有所出入的部分,您的身體正逐漸康復,腦部亦並無嚴重的創傷,我相信您要復原僅是時間與心理因素的問題了,但您有沒有憶起任何關於事故的部分?」

 

「這部分我完全沒有印象…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」

 

「我推測您失憶的狀況可能與事故有關,您乘座的轎車與其他車輛發生追撞,在現場還有兩個人,其中一位應該是與您同行的友人,他被發現時坐在駕駛座上,未繫安全帶,另一位應該是與妳們擦撞的車輛駕駛,警方偵測過,並無任何酒精反應,目前原因尚在調查中。」

 

「原來如此……等一下,您說友人?那他也在這家醫院嗎?他的狀況還好嗎?我可否去看看他?」

 

「他的傷勢比妳嚴重些,但目前生理機制已較穩定,他在1026病房,我想林小姐您最好先評估一下雙方的情況後,再做進一步的打算。」

 

「好的…我會小心謹慎的…但或許我可以從他那裡知道些什麼。」

 

「可能有難度。」醫生肯定的說。

 

「為什麼?」音調不禁拉高了些,難掩我不解的情緒。

 

「因為他也失去記憶。」沉重的表情似乎解釋了一切,讓我不得不面對現階段所宣告的事實。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數天後,我徵詢過醫師同意後,走到1026病房前,心中那股遲疑與飄浮不定的感覺愈來愈膨脹、喧鬧,始終在病房前駐足了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敲門,手心已微微的發汗。

 

「請進。」平穩的聲音由房內傳了過來。

 

打開門,一位長相清秀的男子望著我,瞬間感覺他頗為警戒,雙眼卻又如此空洞,形成極不協調的對比,使我不禁畏縮了起來,忍不住攥緊雙手,企圖平衡內心的緊張與不安。

 

「你好…抱歉這麼突然…我是林詠真,與你遭逢同一場事故。」

 

他略為睜大了眼。

 

我將所知曉與困惑的部分一併告訴他,他在過程中頗為沉穩,甚至我懷疑自己訴說的部分有沒有正確傳達出來,所以我將同件事的感觸又再敘述了數回,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,總感覺他的表情漸漸有了些“活人”的色彩。

 

「所以…我想你能否透露些你知道的部分,或許對我們兩人都有幫助。」

 

「那麼,我們兩人應該是相識的?」那是他傾聽後說的第一句話。

 

「是的,這是醫生告訴我的,事發當時我們兩坐在同一輛車裡,你在駕駛座、我在副手席,我想我們應該是認識彼此的。」

 

「…」他低下頭,靜默著,宛如在忍耐又似在思考些什麼,我無所適從的等待他的回應。

 

他抬起他的臉龐,表情有些不協調:「我想妳應該不太了解我的狀況,我的記憶相當零碎,其中最有把握的就是自己的名字,可能比妳的狀況還糟糕…但醫生說這應會隨著時間逐漸好轉,同時也會持續針對我的腦部作追蹤,所以…抱歉我無法告訴妳任何事。」

 

「原來是這樣…我才是真的很抱歉…那麼唐突的,但我也是如此,每天會不定時的浮現某些記憶,我想你應該也能夠這樣逐步康復的。」

 

「謝謝。」他聲調平穩依然。

 

「那…晚安。」我示意的微笑,隨即轉身又想到一件事:「對了,你的名字是?」

 

「王仲軒。」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王仲軒、王仲軒…快啊,林詠真,妳真的想不起他是誰了嗎,快想起來呀…一丁點都好。

 

我在病床上翻來覆去,始終無法憶起關於這名字的任何細節,直到頭部發出警訊般的疼痛,才只好投降暫停思緒的運作,緩緩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意識之淵,好似肉體與靈魂分化成零散的個體…在黑暗中飄揚。

 

救命!救命!…

 

你放手!放手!求求你…我不會說出去的,拜託你放了我吧…

 

那是我嗎?周圍響徹著自己的聲音,但並非由我發出來的…整個場景除了我之外,還有另一個人,他抓住我的手,我們如同站在舞臺準備上演一齣話劇,但無論是對方的樣貌、四周的景物,皆被一層煙霧籠罩般模糊不清…之後身旁的景色就像風一樣從兩側呼嘯而過,我的左手腕仍被那人緊抓著,泛起一股痛楚…那襲上心頭的壓迫感,更讓人想作嘔。

 

「放手!」當我睜開眼時,顫抖地喘了一大口氣,愣了半晌,才清楚確認自己身在何處,並非在剛才的夢境中,下意識地觸碰左手腕,並沒有預期感覺到的那股疼痛,一一掃視了天花板、日光燈、床沿、牆壁、門板……真沒想到這些竟會為我的情緒帶來不可思議的安穩與平靜,彷彿沖淡了那縈繞不去的恐懼與絕望感,那是什麼?是夢嗎?還是我曾發生過的事實?…想到這裡我又開始想作嘔、莫名的束縛與不安侵襲而來,猛地搖頭晃腦,只希望能擺脫它的糾纏、不再湧現,溫柔地對待我這個才剛發生車禍又失憶的可憐人。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經過醫生的許可,我會在醫院的中庭花園裡散步、透透氣,也會挑個固定時間去探望仲軒,現在他比較會有一些表情與反應了,雖然他記憶的部分尚未明朗化…陽光透過枝葉和煦地灑下來,有人群在談話的聲音、有小孩子在嬉戲的笑聲、也有人像我一樣沉默地在其中漫步,或停駐在某處與時間共處,總覺得現實生活像是浮雲,如此的令人無法捉摸。

 

「林詠真?」

 

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,轉頭看去,一個皮膚黝黑的男性站在我面前,臉龐顯得有些稚氣。

 

「請問你是?啊…抱歉,我發生車禍之後,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了…」我尷尬地解釋著。

 

「不、不、沒關係的…我瞭解…我也在…那場車禍中失去了部分的記憶。」他的表情極其不自然的扭曲著。

 

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上帝彷彿開了我們三人一個惡劣的玩笑,如此巧合的狀況讓我覺得這實在太荒誕、太愕然了,宛若懲罰與嘲笑似的降臨在我們身上。

 

「那個、車禍中,不是有兩輛車嗎?我就是那另一台車的駕駛,張宇恩。」他緊抓著上衣說著。

 

「…原來如此……但是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?醫生跟你說的?」

 

「有、他有跟我提到,但不僅僅是這樣…我好像…認識妳。」語氣中帶著一種疑惑。

 

「認識我?」我驚訝地的反問。

 

「我好像曾經與妳一同在談些什麼,但我不是很確定…畫面中,妳就坐在我的對面,那裡似乎是一家咖啡廳…然後妳啜飲了一口咖啡,好像說著我知道了什麼的…然後…我就記不太清楚了…」張宇恩斷斷續續地陳述他回憶中的片段,眉頭緊蹙,好似受了磨難。

 

「所以…我們應該相識?」但我目前對張宇恩完全沒印象,也或許是我記憶中他的部分尚未被喚醒,對於那麼快就接受現況的自己不禁覺得有些惋惜。

 

「應該是吧…對了,我見過另一位,聽說是妳的朋友,好像叫…王什麼的…但我對他就完全沒記憶了。」他歪著腦袋說道。

 

「王仲軒嗎?」

 

「對、對,就是他!但他的情況…」張宇恩說到一半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。

 

我很瞭解仲軒的情況,他的記憶就像是被封印住似的,沒有像我們還能一一記憶起許多事:「或許…之後我們都能經常去探望他…可能會對他的記憶復甦有助益…如果你能這樣做,我會很感激的,但我也會尊重你的意願,只是我同為這場車禍的傷者兼友人,無法不做點什麼、放他一個人不管…」

 

「但是我可以去嗎?依照醫生的陳述,似乎是我的車子追撞到妳們的,所以…我可能是害妳們淪落至此的肇事者,偏偏我又想不起來…一想到這裡就焦躁的不得了,也對妳們感到很愧疚…不知道如何是好…我…」他愈說愈小聲,整張臉也垮了下來。

 

「現在就先別想那麼多了…至少我們都還活得好好的,而且你也變得跟我們一樣了不是嗎?」

 

「…」他頭始終埋的低低的。

 

「有空的話,也去看看仲軒吧。」

 

他點了點頭,之後維持靜默不語的經過好長一段時間…風聲撲簌,流倘在我們周圍似的帶走一切言語。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「詠真。」仲軒進門踏著輕盈的步伐,手上拿著兩杯飲料。

 

「仲軒你來了啊,坐下吧。」

 

最近這陣子仲軒偶爾也會主動來找我,我會與他聊聊在醫院有感觸的人事物、自身的事情…等等,他會帶著我喜歡的檸檬茶來探望我。

 

「這陣子多了個人來,總是覺得特別熱鬧。」他苦笑著說。

 

「哈哈,你是說宇恩嗎?他是個有趣、直率的人。」

 

「對了,醫生跟我說,我的傷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,再過不久就能出院,但因為我失憶的部分仍然查探不到原因,之後可能還是要來做定期檢查。」

 

「這樣啊……那你有沒有任何打算?」

 

「不曉得…船到橋頭自然直吧。」他的表情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。

 

「如果我能想起關於事故的經過,說不定也能幫你回想些什麼…但很奇怪的是,我想不起那段遭遇,甚至也…」說到這裡我急忙打住。

 

「甚至什麼?」

 

「不、沒事,我想現代醫學都很發達、進步的很快,相信你的問題也會在不久後有突破的。」

 

「嗯…希望如此。」

 

之後我們又閒談了好一會兒,直到該就寢前,我們杯中的檸檬茶已乾竭,在杯底形成了一圈薄薄的茶漬。

 

後天-

 

「詠真,妳現在傷口還好嗎?頭疼的問題有沒有比較好了?」母親今日上午來訪,她擔憂的問道。

 

「現在比較穩定了,雖說頭疼偶爾會復發,但自己也會小心、避免太過勉強的活動…謝謝媽妳來看我。」

 

「那個…我聽醫生說妳還有些失憶的狀況,詳細原因尚在調查,妳有沒有任何難受的地方?」她眉頭微微皺著。

 

「是沒有難受的部分…但是…」我在評估是否要說出自己困擾已久的事。

 

「但是什麼?」母親將身子稍往前傾。

 

「…我常做惡夢。」此話一出,心中的鬱悶像是找到出口,讓我想不吐不快。

 

「惡夢?」

 

「嗯…其實呢…」

 

自從第一次夢見手被抓住的夢境後,我依然會不定時的反覆夢到,且最近情境又多了一個…就是有人在我面前被謀殺了,但我始終無法離開原地,就像被下了詛咒般僵在那裡,且視線也無法轉移,於是我一次一次的看著那人在我眼前死去,而兇手卻無視我的存在與叫喊一次一次的謀害他,他們皆沒有清晰的形體與長相,反而總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在腦中響起,我卻對於這些皆束手無策。

 

母親沉思了數分鐘「嗯…妳會不會是壓力太大了呢?」雙手傳來她令人感到舒適的溫度。

 

「或許吧…但我有嘗試不要太關注這件事,否則我實在很難睡好,但願出院後會好一點。」我語透無奈的說。

 

「嗯嗯,等妳出院、回到正常生活後,相信這些都將是過眼雲煙,也不再是會讓妳困擾的問題了。」

 

「但願會是這樣…大家都還好嗎?」

 

「老樣子呀,但每一個人都一一盼著妳早日回家,週六時爸爸與妳姐姐還會再來看妳,妳有沒有想吃什麼呢?」

 

「我想想喔…」頃刻間我想到一件事。

 

「對了,媽…妳知不知道我有個叫仲軒的朋友?」

 

「仲軒?」她側著腦袋想了想。

 

「一個白白淨淨、纖瘦的男生,身材大約高我一些。」

 

「嗯…不知道呢,沒有什麼印象。」母親肯定的說著。

 

「這樣啊…」我難掩失望地垂下視線。

 

「怎麼了呢?」她詫異的問。

 

「沒事、他是我一位朋友,一位我記不得的朋友。」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「總覺得這時節的山茶花開得真美,就算在這賞花花了一整個下午,也不會覺得是浪費時間。」我望著醫院花園裡盛開的山茶花,清香的空氣充盈在園中,散發著平穩與祥和。

 

「是啊,據說有許多品種,本身也有醫用價值,可以止血、治療瘀傷等等…」

 

「張宇恩,你連花朵都有在研究啊?」

 

「不然在醫院裡也是無事可做,就像妳剛才說的賞花賞一下午也挺好的。」他苦笑道。

 

他突然望著天空接著說道:「然後…告訴妳們,我發現一個祕密基地。」

 

「什麼祕密基地?」

 

「等我們要出院時,就在那裡辦一個惜別會吧。」他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幅度。

 

「好啊…託人幫我們準備好一些酒,好好慶祝一番吧。」這數月來的經歷,勢必會成為我們人生中難忘的一段歲月,而且我們的記憶並未完全復原,可能將帶著某些謎團回歸原本的人生,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…總有種無法言喻的感受,積累在心中久久不能消散。

 

「酒嗎?哈哈,多虧妳想得到。」說到酒他的笑容更深刻了。

 

「啊!」突然之間一個轉身,我不慎滑了一跤,要摔倒了!心中已作好受到衝擊的準備-

 

「小心!」張宇恩一把手緊抓著我,但那種感覺似曾相識…

 

救命!救命!…你放手!放手!求求你…我不會說出去的,拜託你放了我吧…

 

妳跟我來!

 

頓時,眼前張宇恩與夢境中那名男子的臉龐重合,嚇得我急促的掙脫了他的手,整個人因反作用力跌坐在地上。

 

「怎麼了?」他一臉納悶,眼前的自己就像個神經病。

 

「不…沒事…」

 

「妳還好嗎?」他想伸手拉住我,但又遲疑地懸在半空中,眼神仍驚訝的望著我。

 

「…我想先回去了。」我站起身,伴隨著跌倒時的疼痛,以最迅速的速度離開了那裡,身軀就像啟動了保護機制開始不自然的發抖,當我不時的回頭看去時,他仍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,只希望他不要靠近我!至少……現在不行!

 

當晚我又作夢了。

 

走馬燈式的播放完整個場景,某人將我用力的拽上車,但身旁的人卻變成了張宇恩,他面目猙獰的大吼:「妳跟我來!」

 

之後兩側的景物就像飛奔那樣急遽的流動,直到-忽然一陣巨烈的搖晃,我分不清東西南北、上下左右、方向感驟失…噁心與壓迫感湧入我的胸口、自腳底泛起一股涼意,我有種我將失去什麼的不好預感,我怎麼樣都想不到張宇恩會擁有那樣的表情,好可怕…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數天後-

 

「妳跟宇恩發生什麼事了?」仲軒關切的詢問。

 

「沒什麼……是我自己的問題,說出來你也無法理解。」我撇過頭,希望他能就此換個話頭。

 

「或許我能替妳解決,不妨說看看?」

 

「是夢…」連自己說出口的剎間都覺得荒唐,但他所帶給我的感受卻又如此的強烈。

 

「夢?什麼樣的夢?這和宇恩有什麼關係嗎?」他疑惑的問。

 

我深吸了口氣,向他投去責難的眼神:「說出來的話,你不要笑我喔…因為,連我到現在都還無法解釋關於夢境的一切,而且已經發生許多次了…」

 

「嗯。」他允諾,且神情正色。

 

我娓娓道出夢境的事情,自起初頗為真實的情景,讓我十分不安,雖然他僅在我午夜夢迴中現身,但感覺卻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,身心皆為此做出的反應,更加深了我的推測與恐懼,然後和宇恩發生的那件事,使我到現在仍不敢與他多作交流。

 

仲軒聽我訴說完,他表情嚴肅凝重,始終不發一語。

 

「抱歉…如果你無法理解的話,也是當然的,只是我現在無從調整心情、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,所以目前只能盡可能的讓自己轉移注意力,也與家恩保持距離,但對他挺不好意思就是了…」心想著也難怪他如此反應,同時亦對家恩感到慚愧,我用這樣的理由將他當成壞人。

 

「那妳對於夢中出現的人有印象嗎?」

 

「自那之後,家恩常以那樣的姿態出現在夢裡,除此之外,原本模糊的地方好像開始變得能辨認了,大致的樣貌能夠看個大概,可惜對話的聲音都聽不到…不然或許能更加確認發生什麼事了,方才我說的謀殺夢,當事人的模樣也很不清楚…所以我一直納悶那些究竟只是單純的夢境還是曾發生過的現實…」

 

「這樣啊…有妳特別在意的部分嗎?」

 

「…在抓住我手的那段夢中,好像是在車上,那個人…先不論是不是家恩,他肩頭上有個傷疤,我想那人應該是穿著背心。」我一邊試著回想一邊陳述。

 

「傷疤…我想妳如果太在意這件事,很容易會造成負擔的,不如妳先做點其他的事情轉換心情,或讓自己放鬆一下緊蹦的情緒,那樣或許對妳會比較好。」

 

「嗯……我也是這麼想的,謝謝你,仲軒。」

 

「嗯,不用在意,有任何事歡迎再跟我說。」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我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,或者該對他說什麼,我……好不容易才壓抑下各種思緒,想轉移各種負面的念頭,但他為什麼要來呢?就不能保持距離嗎?特別是一個莫名其妙疏離自己的朋友,內心不禁對他投入一句句的怨懟。

 

「詠真,抱歉…我、我不知道我做錯什麼,但我想跟妳說件事就離開,好嗎?」家恩就佇立在門口一步的位置,像是這才是我們應保持的距離。

 

「…什麼事。」聲音冷淡到我也無法想像。

 

「我想起我在哪裡見過妳了。」

 

「什麼?」我驚疑的看向他,內心隱約帶著不安與懼怕,天曉得他那段回憶會不會為我帶來什麼衝擊、甚至對我的人身安全造成影響。

 

「我們見過一次面。」他篤定的說。

 

那是一個我沒想到但又如此正常的詞彙。

 

「什麼意思?」

 

「妳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咖啡店嗎?」

 

「我記得。」

 

「我想起來,那時我們正在洽談一筆生意,妳想委託我們公司合作某項專案,所以我們約在那裡碰面,所以嚴格來說…我們僅有一面之緣,但那之後發生的事,才是我今日來的重點…請妳先冷靜下來聽我說…」他的態度非常認真、嚴謹,有別於平時他給我的感覺。

 

「好…」我吞了口口水、等候他接下去的話。

 

「那天談完後…我走向停車場,剛好看到妳被一個男人拖上車,我覺得事態不對,所以急忙開車跟著妳們,妳們車速很快,沒想到直至路口轉彎時,妳們的車為了閃躲前方的車輛,減速迴轉…而我就此撞上了妳們……」他說得緩慢、沉穩,倘若時間就因此而靜止似的。

 

我全神貫注,一字一句都不想錯過,彷彿想刻入我的腦海,因為那不就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:「家恩…你說的,該不會是我們三人事發的經過?」

 

他肯定的點了頭:「是的,但我想說的還沒說完。」

 

額頭開始冒汗,事故的經過不正是我想要憶起的嗎,怎麼會在如此突然的情況下被揭露,甚至我連其中一個細節都記不得…還像洋蔥般牽連著一個又一個的情節,等下,他說被一個男人拖上車?那該不會…

 

「請妳不要再接近仲軒了,他很危險。」

 

他說的一句話與我內心的料想相呼應,帶給我極大的衝擊…

 

但如果夢境發生的情節並非現在家恩敘說的那樣呢?

 

到底是…或許我夢裡的並不是那天的事情呀…

 

「為什麼?」

 

「妳那時的樣子感覺很驚慌,我覺得旁邊的他一定有問題。」

 

「那你肯定當時在我身旁的男子是仲軒嗎?」

 

「…其實那時我與妳們有一段距離,但非常像他…而且事發當時,仲軒確實在妳旁邊吧?」

 

「是的,那是醫生告訴我的…」是仲軒嗎?那個男人???怎麼會…

 

此時,我的頭痛又發作了,耳鳴聲嗡嗡作響,尖銳的痛楚已讓我發不出聲,眼睛望著家恩奔來「詠真!妳還好嗎!」意識又被推出我的掌控之外,沒入了我看不見的黑洞。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在我前方有兩個人,他們似乎發生了激烈的爭執,扭打成一團,原本想立刻裝作沒看到快速離開,但-其中一個男子遞出某樣物體用力刺向另一個人,數次!那名男子緊抓著他,沒過多久,他沒能承受住對方的攻擊,攤倒了下來…

 

!!!我、我要趕緊離開,但當我移動時,沒注意左右,撞到了旁邊的牆壁,發出一聲巨響,於是…那男子看向我…眼熟的五官…天啊!是仲軒!救命啊!救命啊!快來人救救我…我開始拔腿狂奔…但他腳程格外敏捷,過一會兒我就被他抓住,但移動的過程中,我似乎瞥見有人走進停車場!想大聲呼救,卻被摀住嘴巴、狠揍下一拳腹部,我痛到無法出聲,被他拉進一部驕車裡:「妳跟我來!」。

 

「你放手!放手!求求你…我不會說出去的,拜託你放了我吧…」恐懼與絕望佔據了我的內心,甚至在腦海中上演著我人生過往的一幕幕情景…然後一聲巨響,猛烈的撞擊讓我身體搖晃著,更讓我有種即將失去性命的預感…我放聲用力尖叫。

 

啪!張開雙眼,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、日光燈,以及…規律的手指敲擊聲顯得極為詭異,我往旁邊望去-是仲軒!

 

「妳醒了?」明明他笑得與平時相同,此刻看起來卻如此恐怖。

 

「…」我起身,想悄悄地按下身旁的病房服務鈴。

 

立即被他抓住了手:「妳想做什麼?」眼神是如此的陌生與冰冷。

 

「沒、沒什麼,只是我剛醒來,想向醫生詢問我的狀況…」我試圖鎮定的說著。

 

「喔?朋友來,都不招呼一下嗎?」仲軒微笑著,可是雙眼並沒有在笑。

 

「你…你先回房吧,太晚了,該就寢了…」

 

「難得我帶了妳喜歡喝的檸檬茶,至少也該把這杯喝下去吧。」他望了眼桌子上的飲料。

 

「但已經很晚了,不如…」

 

「給我喝!」他突然大吼,與平時白淨瘦弱的外貌、待人接物的態度截然不同,彷彿是不一樣的兩個人,他不是我認識的王仲軒。

 

「好…我喝。」我拿起杯子喝了下去,他直盯著我,如同我就是他手中的獵物。

 

「這樣可以了嗎?」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。

 

「詠真,妳知道嗎?其實我還滿喜歡妳的,如果妳一直記不起來、或張家恩沒有做那樣的事,說不定妳可以好好生活、我也可以繼續扮演妳的朋友。」他戲謔的笑了。

 

「你怎麼知道家恩做了什麼?」此刻我反而擔心起家恩了。

 

「我偷聽到了。」

 

「什麼?」我難以置信。

 

「自從妳上次說出夢的事情,我一直很擔心妳哪天會想起來,所以那之後,我探望妳探得特別勤勞,妳沒發現嗎?」

 

「但家恩只是提醒我不要接近你。」

 

「可是妳方才的表情與態度可不像只是這樣。」他看穿了。

 

「…」我不曉得該再做何解釋,只能噤聲不語。

 

「抱歉詠真,我想我要跟妳說再見了。」

 

「什麼…意…」驀地感到一片暈昡,我就這樣不醒人事、昏了過去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我感覺我的身體正晃動、擺盪著,全身被冷空氣所包圍,沒有任何附著的實感…當我清醒時,我發現我正盯著地面,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如此渺小,而身驅正靠著頂樓的圍牆,只要動一下就可以摔的粉身碎骨,我驚慌得想支起身子,但四肢皆軟綿無力,且…

 

「哈囉~不、應該要跟妳說再見了吧。」王仲軒壓制住我的雙手,靠近我耳旁說著。

 

「你想害死我嗎?!」我急的大喊。

 

「抱歉,誰讓妳看見不該看見的事呢,對了…妳不用擔心,我不會讓妳黃泉路上孤單一人的。」

 

「什麼意思?」

 

「我會讓張家恩陪妳上路的。」他笑了一下。

 

「你!」我憤而咬緊嘴唇。

 

此時-

 

大門豁然開啟,亮光朝我們照射而來,槍聲在我耳邊響起,幾個人影頓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湧了進來…

 

王仲軒的手臂被射傷,血液沾染到我的衣裝。

 

「你說讓誰上路啊?」張家恩站在前頭說著。

 

警察旋即在他周圍陸陸續續的站定,將槍對準了王仲軒,採取包圍網,將我們圍繞了起來,而家恩隨即撞開王仲軒,把我抱過去,我全身的神經這才因而鬆懈下來…

 

****************

 

兩週後-

 

「家恩,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你。」我主動的給了他一個擁抱。

 

「不會,這也是種緣份。」他輕柔的回抱了我一下,帶著親切的笑容。

 

「但真希望不是用這種方式認識。」我苦笑著說。

 

「是啊…妳好好保重,有機會再聯絡吧。」

 

「嗯、我會的,你也是喔,但如果要見面,可能要挑個沒有停車場的地方碰面。」

 

「那挑個可以喝酒的地方吧。」家恩淘氣的說。

 

「好呀…啊!我的車來了,再見囉。」

 

「嗯,再見!」他揮揮手,笑著目送我的離去。

 

我也揮一揮手,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…

 

失憶…很像在自己的人生中迷路,我們的意志,無論那是出於或違背我們的意願,來了趟不知何時可以回到家鄉的旅程,但那些人事物仍然會記得我們,那些因果也會在巧妙的時刻中來訪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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